《生命之树》(Tree of Life)电影颖评—— 设问恢宏,独特优美

p2536664984.jpg     电影片名《Tree of Life》,出自圣经,意指伊甸园里的生命之树,食用生命树的果实可以获得生命,长生不死。片中屡屡出现树景。不过,伊甸园里还有知识之树(Tree of the knowledge of Good and Evil ),食用知识树上的果实能长智慧并分辨善恶。但上帝不准亚当和夏娃食用该树果实。   为何上帝不要他的子民长智慧辨善恶呢?就像毗邻生命树旁的知识树,文明和原始,信仰和无神,先验和经验,彼此靠近又彼此对立。正教和异教。在《生命之树》的电影不如是分。它将生命的道路,分为「上帝之路」与「自然之路」。     p771588458.jpg     《Tree of Life》电影不应翻作永生树,非谈永生。Tree of Life 是生命之树,应是无误。树指向本体的存在,指向着上帝。其他种种是模拟的变形,指向着知识与智慧,如高耸通天的帷幕建筑。如种种不被采用的专利。如同餐桌上的滔滔不绝与沈默的对立。如同自然之路与上帝之路的对立。父亲与母亲的对立。强与弱的对立。上帝已死与上帝始终存在的对立。上帝之路是Road of Grace,「Grace」是谓「恩典」。   戏剧的本质就是冲突,就是对立。如何用具象的实物,如树木建筑音乐,去捕捉抽象的概念,如上帝、信仰与秩序。道之隐即道之常。这是导演泰伦斯马力克自设的局,是它以电影叙事的高点。   人为秩序与自然秩序的对立。秩序与威权,假神与真神。「道可道,非常道」。不准你叫我Dad,叫我Father。「名可名,非常名」。如前所述,对立是戏剧的本质;将对立并置,就是融合。如何用故事来呈现抽象,如何将无常融合在日常?我想是泰伦斯马力克在大问信仰存在之余,它影像叙事的局,它的高点。     p889703823.jpg     电影选用《约伯记》作为切入点,约伯记恰是圣经最艰涩也最具争议的章节。导演选用人受尽苦难,来考验信仰的坚贞。叔本华的悲观,渴得而不可得;尼采的超人,超越肉体极限的锻炼,在泰伦斯马力克的《生命之树》都败下阵来。   它将对上帝的疑问,从圣经中根基最脆弱的章节里掏,大盈若冲。因为苦难最易搏人共鸣,但苦难也最难教人取信,如何坚守信仰。论及信仰,《生命之树》如何异于叙事饱满的柏格曼,如何异于去繁为简《乡村牧师日记》的布烈松?   《生命之树》一则有华丽而一贯的诗意结构。它以讲究的画面及构图,相信《超级8》的小孩都会肯定它的production value;它通篇以诗意的独白、形式主义的蒙太奇,以神秘如卡巴拉教派般,将自然演化与宇宙太空等片段,插入完整影片。   p889706636.jpg     不论是个体发生还是系统发生。极大的宇宙和极小的微物,并置在影片中,意义是并陈了不同时间的影像,如太阳核爆与戏剧时间接轨或断裂。   当然它本身的戏剧时间就是意识流的倒叙,在西恩潘意识中的时间,所以它的影像时间是开放的。导演泰伦斯马力克融合这些异质时间,并将这些时间影像,强制插入以5060年代美国日常生活为主轴的戏剧线中,全面无论结构或运镜调度,皆以诗意的抒情处理,例如摇曳的光线及大摇晃的视角。如文学般从影像到剧情到主题概念,抒散而优美,将无常结合日常。   《生命之树》就技术及叙事,无须做为泰伦斯马力克作品来检视。单就《生命之树》,它就是大师之作。无论场面调度视觉构图,都灵活而有韵致,而且视觉宛如艺术之美,无庸置疑。   《生命之树》就精神概念而言,我想跟泰伦斯马力克是紧紧相关的。最近因为村上春树自述作品的近过去,我一直想著作家重覆回到某个过去历史而改写历史的企图。重新回到对抗的60年代,回到无虑奢华的80年代,或者回到甘迺迪的太空时代。     p948772007.jpg     我的思绪,我脑补的思绪回到1973年泰伦斯马力克的《穷山恶水》。电影改编的是1958年社会事件,男孩杀了心爱女孩的父亲。就这样杀死了,他们仍然相爱,女孩父亲的死亡只能说「好人也会遭遇不幸」。都说好人也会遭遇不幸。同样主题在麦可汉内克的《大快人心》,处理方式就不同。汉内克著重文明及都市生活的疏离,是讽刺现代性的完美表象,划开破口。汉内克是解剖当代人心的手术刀。泰伦斯马力克则是大量独白,怀旧乡愁而且哀伤。泰伦斯马力克面对偶发意外,选择消化吸收,避隅自省,寻求救赎;汉内克则是当众行凶,留下诧异的人群。两位导演恰是两个不同的史观。   1973年。越战的尾声。《穷山恶水》是我很早感觉到60年代理想价值幻灭的电影,其实整个美国理想精神都败坏了。很多青年在战场牺牲,回国的有PTSD创伤后遗症,健全的被诬指是婴儿杀手。   不论是《穷山恶水》的50年代,或《红色警戒》的二战时代,都呈现出越战的无谓孤寂,或者是70年代电影的疏离自省。一个纯真在一夕间丧失,一夜被迫长大的天上人间。你好希望有个美好结局,不再有好人牺牲。泰伦斯马力克反覆回去了70年代的孤独自省,在他产量不多的影片,背景时间多设定在过去,作为戏剧舞台。仿佛心已留在过去迷宫,走不出也离不开的浪漫诗人。     p948772932.jpg     最后终止一切形式的对抗。电影里一颗殒石撞向地球,在大气层上激起涟漪。脱离轨道的殒石撞击地球,地底的火山爆发造成地震海啸和气候异常。美国突然宣布变身世界警察投入越战,种种理由都不该开打的远东战争,谁能预测?   1970年代诞生的混沌科学,非线性科学,测不准的物理与世界,掀起震荡。科学家们费心研究蝴蠂的翅翼、大气的变化、星球的诞生衰亡,到无限绵延的海岸线。从碎形几何到蝴蝶效应,这些突发的意外在非线性科学都是常态,科学家宣称在时间的洪流中,在巨观的宇宙中,变异是新秩序。     p1026366949.jpg     微小差异造就巨大结果的变迁。所以主角杰克回到意识之流去检视过往,企图找出错误悔罪,即便是一根毫发,一个随口的诅咒。个体的演化,系统的发生,例如拓朴学的图形观察,变异都成了常态,这是70年代科学家提出革命性的新秩序,彻底冲击了挫败的人心。我看着《生命之树》里那些极巨极微的宇宙影像,既惊叹导演影像华丽,也不得不惊叹造物之美。   我并无宗教信仰,但我也渴望秩序。我们费尽心力寻找生命秩序,渴望安稳,也同样衷心渴望保庇。泰伦斯马力克像诗意而儒雅的柏格曼,不在肉体上对抗,最后抚心颌首,接受命运。   电影开头说着:「我是透过弟弟和母亲而来到您面前」。母亲和弟弟有着坚定信仰,信仰上帝,信任父兄。在败坏和邪恶的威胁和诱惑下,保有纯真。泰伦斯马力克再不要用《穷山恶水》亡命少男少女的青春,来对无谓的生命和时代做浪漫反抗,如今他用《生命之树》静静对信仰做出告白。     p1026367151.jpg     《生命之树》里的长男杰克,一度选择信仰强者,而向撒旦祈愿弑父。如今西恩潘饰演成年的杰克,片尾当他从自建的玻璃围幕高楼下降,它不再企图自造伊甸园中的知识之树。不再企图向上挑战主的威权,他下降步出电梯,表情安详。   电影开场的建立镜头是秘火中的独白:「我是透过弟弟和母亲而来到您面前。」紧接着剪接年幼时母亲的独白,她始终弃绝自然之路而选择上帝之路。电影就从西恩潘的回溯中首先倒叙了弟弟的死亡。19岁弟弟的死亡,就像幼时泳池猝死的小孩般,不幸的死亡。就像《穷山恶水》里女孩父亲被杀的死亡。就像70年代越战期间内无数无意义但悲剧性的死亡。   自此西恩潘走向强人之路,他踏上布莱德彼特饰演父亲的道路,选择做个不服输的强者。强者父亲已在儿子死亡后悔罪,觉得羞耻。西恩潘如今也深觉羞耻,他在悔罪中观众目睹他如何嫉妒弟弟继承了父亲在音乐和绘画上的才华,怀恨母亲对父亲的百般容忍,愤怒母亲与弟弟的逆来顺受,种种成长必须丧失的纯真,可能的偏邪,像恐龙般就拥有的丑陋,都在泰伦斯马力克的诗意结构中,以想像手法编入,编入了日常,编入了我们都曾有过的生命。   不过,真正让西恩潘能重回上帝怀抱,去促使他省察的,其实是母亲的死亡。电影开场在叙事上的一个套叠,就是省略不提母亲的死亡。一景静躺在透明棺木中的母亲就是暗示,因为全片都是在西恩潘的意识中回到童年。电影就是西恩潘在母亲死亡后,在弟弟和母亲的死亡中,体悟并放下的故事。在永生的乐园的海边,通过了生之窄门,重见了母亲。投向母亲的肚腹,或是,投回生之源,有生于无的,神的怀抱。       p2230918951.jpg   因此,电影开场时,在秘火隐微间独白的是西恩潘饰演成年的杰克,但独白之后,立刻将独白的主述者切换成了母亲,还是女孩时的她便选择了上帝之路,当下我觉得突兀。看完电影才省觉,也解开了何以这串意识之流中的忏悔旅程此时展开。《生命之树》就戏剧线可视为主角杰克,在母亲离世后忏悔,回顾从胞弟19岁意外亡故到童年时的自己,如何成为现在的自己。在一路的省思中,体会母亲一生不改对主的信奉,最后杰克接受了母亲的祈愿,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一切事主,是谓恩典。西恩潘在电梯里通电话对父亲说:「很抱歉我说了那句话。」   什么话?就是我向上帝祈祷带走你的话。「弑父」的话。《生命之树》在戏剧之外的独白,都是对上帝的倾诉。都是告解。父亲是否真有听到,知道,或者了解,并不重要。重点是上帝听到,上帝的目光,eyes on the sparrow。因为相信上帝能听见告解与忏悔,于是杰克下了电梯,面容安详。   作为一部电影,《生命之树》让观众在戏剧时间中,体验《约伯记》一般的人间苦难,放下心结接受「好人也会遭遇不幸」的无常,拾回了信仰的坚定。选择接受秩序,与大秩序中致命的无常。像毕生缠斗的柏格曼,泰伦斯马力克也终止对抗,而华丽地放下。   是的,母亲也可能是死于意外,无常,可能是911事件,可能是卡翠娜飓风,可能是任何形式的无常。在检视失序寻找秩序的同时,西恩潘的角色去回想他如何踏上父亲宛如约伯的道路,而习得一切人间的贪嗔痴怨,嫉妒与爱恨。   「复命曰常,知常曰明」。我看着《生命之树》里的宇宙及微物演态,我仰望一路通天安谧光明的树木,我看着安详静睡在玻璃棺木中的母亲,想着片中母亲与三个孩子玩乐的吉光片羽。全片138分钟我感受到是导演的视野雄心,前所未见,且一以贯之的诗意结构中彻底让思绪走过无常日常。   喜欢《生命之树》,我不单纯是佩服导演的形式主义的蒙太奇手法,比《真爱永恒》更大胆且大量结合非叙事的华丽影像。混沌理论如今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并列二十世纪三大科学理论发明,但无论理论份量,我觉得本片在形式上影像实验,结合科学和哲学去辩证信仰的这个视野和企图真的是十分厉害。以一个非线性的叙事去叙述一个非理性的世界。唯将自身托付给主,寻求身心安顿。   《生命之树》无疑是部艺术片,它手法在影像叙事上甚至有些实验,但泰伦斯马力克电影都诗意优美,技术上完全看得出来他的品味水准,光就这我就看得十分投入。然而,我最后还是在西恩潘随电梯降至地面,心怀母亲祈祷,而投向上帝怀抱的安定微笑中,感到强大的救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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